雨刷不停來回掃動的車外，正下著冬至以來的第一場大雨，不斷佈上水珠的車窗，除了雜亂的映著遠方稀疏的燈光外，就連近處地面的分隔線也看不出來。
這班屬MCI車身、從中壢開往高雄的國光號巴士，椅子狹窄到離譜，正動彈不得的坐著它回高雄的我，只能半轉身子，朝向窗外，聽著自己的MP3 Player。
就在車子緩緩的駛過苗栗頭烏附近路段時，一個熟悉的音樂忽然從耳機裡傳出來───
"Mille Vagues D'or"
這一首被譯為金黃色的山嵐、簡潔明快的曲風、是由法輕音樂家Pierre Porte演奏的曲子......廿幾年了，我仍為作者的每一個音符感動著───
對了，山下霧雨，那山上說不定就是美麗的雲海───而那片曾被染得金黃、讓嵐氣簇擁的山稜，此刻就在東方的夜色中哪───
記得國小三、四年級時，一次寒流過後，天開始放晴，放學時心中有著莫名興奮的我，好希望快點回到家，因為站在家門口朝南方看過去，正好是大霸尖山的稜脊，我相信一定有甚麼美景等著我。
逐漸的，隨著家門慢慢靠近，南方的這片山稜也漸漸的出現在眼前───
果然是雪！這片山稜真的覆滿了自己預期中的白雪，更令人感動的是：當時夕陽即將西下，反射出來的金黃色耀眼光芒，讓整條稜脊美麗至極。
記得當時，我很高興的對著一起走路回家的同學梁尚昌說：你看，下雪了耶！
不料他看了一眼，用他一貫冷嘲的語氣說道：別呆了啦，那不是雪啦！
不！沒錯，就是雪！是雪！我心中依然大聲的歡呼著───
只因不想離開那片美景，也忘了當時有多冷，我從屋內搬出了一高一矮的兩把椅子放到門口，讓那片山稜陪著我寫功課。
那片山脊不只伴著我成長，彷彿也挖出了前世的回憶，成為今生親近山岳的動力。
在電視上那一幕幕、有著白雪的美景能夠落在家門前，始終是幼年的期待。
終於在二十二歲時，踏上了一個積雪的山稜───雪山山脈！
那一次自雪山下山途中，忘了在甚麼情況下，無意間聽到了這首曲子───
Mille Vagues D'or
思緒立刻被有力的音符帶回到山上，那一幕幕令自己感動的畫面：「一層層被鍍上金色的山稜像面鏡子，白雪反射的光芒把週遭的山嵐也染成了金黃.......」
震撼的開端───遙遠───冷峻───曲子的意境，讓一個連綿數十公里、覆蓋著白雪、腰間纏繞著嵐氣，被夕陽照得金黃的山脈橫亙在心中，這曲子寫得好美，它正好呼應了心中念念不忘的山巒美景。
或許自己期待的是一場柏拉圖（精神）式的戀愛，因為日後每再聽到這個曲子時，就這麼勾聯出了一個年輕時曾深埋於心的虛幻人物......
記得屬於青澀歲月的日記裡，總期待著一個夢幻的心靈伴侶───有那麼樣的一個女生，個性沈默、喜歡閱讀、靈性聰慧、清秀略瘦的外表下，不太愛表現出自己的喜怒哀樂......總之一個可能和自己心靈完全契合的人物，一直住在我的期待裡，彷彿有了她，此生才是完整的生命體似的......然在尋覓未得之餘，只是享受著屬於自己的孤寂。
就這樣，或許某個女生曾這樣的擦身而過，只是不知道那是否就是自己正在尋找的人，她只在心中停留了短暫時分。於是，一種自己也分不清是真是假、不熟悉又不確定的感覺、一個期待的解答，就這麼一起捲入了Mille Vagues D'or音符迴盪的漩渦，每每在日後聆聽此曲時，又會再串起塵封的青澀時光。
那個帶著疑問的期待───一個幻想中的冰冷的女孩，就這麼在心中住下，而她在心中出現的背景，似被音樂影響般的，是某一列急駛在夕陽下的火車車廂內，窗外金黃的夕陽餘暉正灑在她清瘦面龐上。然而，那個應該很熟悉的她，一如自己喜歡的女生個性般的，永遠只是冷冷的望著車窗外，我似乎也只能靜靜的看著她冰冷的表情......即使是在夢中......
即使過了二十幾年後，那個期待身影出現的心情點滴，就這樣伴隨著這首鋼琴曲，每當再次迴響耳際的當下，仍會在心頭勾出些許的酸澀......
記得那些年，只知道自己一次次的想跨上機車，再去看看這一片片的山林綠野或再次踏上山徑，總覺得可能會在山林綠野的擁抱下悟出些甚麼。只是一如被染成金黃色的山嵐般的景色難遇，這首曲子是否正好呼應自己某種不實的期待？而自己也該從無謂的塵緣尋覓中釋放出來，以免徘徊於輪迴當中？
小提琴高亢的音調接替了鋼琴為主的的節奏，本以為輕緩的琴聲，卻把低沈的心思一下提到了一片充滿楓紅詩意的山林之中───啊───是雪劍山稜！透過那片紅葉處處的森林再往上看去───山脊頂端、瑩白的積雪中，有著一群群孤傲的冷杉，輕擺樹幹，卻搖出了有如瀑布般狂吼的風聲，從山頭狂潟直下，撲向了我───
好清涼，也好真實，我已感覺到自己正漫步其間，看著夕陽再次把那山稜和相依著的山嵐，染得一片金黃───
忍不住把機車停在路邊，走向大甲溪岸，看看對面的山脈，這片山巒好近，卻也離我好遠，似也道盡那種有緣無份的感覺。
機車再次隨著結尾前的副曲，追逐著落在地面的車燈光影，山景也不斷的在眼前替換，那片冰冷、金黃色的山嵐就要隱在一片夜色當中。
不知是孤獨擁抱了我？還是我走進孤獨？.......二十幾年了───我竟還在眼前不斷演替的山景中找答案───
某次回家不經意的去翻一翻相簿，突然看到第一次登山時，某一張在雪山黑森林與山友們的合照，背後，那片記憶中的雪劍山稜，亦跟著歲月泛黃，忽然耳邊又響起這首音樂───又是那潛藏的感覺，年歲已高的我，又再微微掀起那曾有的悸動───
莫非過去一直想發掘的答案，只是對山岳美景的情感和眷戀？還是把對那個女孩的期待心情，寄託在對於山岳的感情上？
窗外依舊下著斷斷續續霧雨的今晚，是另一次北返的旅途，我搭上另一班國光號，依舊聽著自己的MP3，所幸位子不再狹窄了。
就在駛過大安溪橋準備爬上火焰山的那段徒坡時，突然這首曲子又再次鑽進耳裡，當下的我，乘著這個激盪的思緒，溯著黑夜中的大安溪水，穿過樹叢、巨岩───
帶著將邁入老年的我飛快的向上探索───
彷彿.......
又看到了那片山嵐、樹影、白雪、風聲.......背影───
好高、好遠───
留言列表
